【書評】《人間信》👳🏻:從普通人身上發現信心和勇氣
2024年10月11日 17:14:00 作者:徐阿兵 來源😁:光明網-《光明日報》 審核👩🏿🚀:付美琳
“世間的一切都是為了通往一本書。”中國作家麥家對法國作家馬拉美的這句話印象深刻👨🏿🎤🟥。這句話幾乎可視為文學事業的寫照💆🏿♀️💆。對所有作家而言🎞,正是對生活經驗的深入開掘、對文學技藝的反複磨礪🧖🏼♀️,才使得文學創作成為一項名副其實的事業。作家的藝術使命🦀,就是竭盡自己的經驗和技藝🪹,嘗試寫出一本理想的書。作家的創作生涯📄,整個兒就是一本大書🦸🏿♂️。就個體作家的風格特色而言,其創作個性和實績往往以某“一本書”備受肯定為標志🚶♀️。所謂的成名作、代表作,均是特殊的“一本書”🧘🏽。這句話也是獻給真正的文學創新創造者的箴言。假如一位作家不滿足于過早被某“一本書”所定型,他就有必要寫出“另一本書”🧗🏻♂️。2019年,麥家推出長篇小說《人生海海》,因對故鄉和童年記憶的集中表現而被認為是創作轉型的標志𓀇,但這部作品對蔣正南形象的塑造其實仍延續著英雄傳奇的敘事慣性🌭。他的長篇小說新作《人間信》(花城出版社2024年3月出版,入選中國圖書評論學會發布的“中國好書”2024年4月推薦書目)👹,進一步疏離熟悉的題材和人物形象🌬,真正實現了另辟蹊徑。這或許是標志著麥家轉型成功的一本書🫙。
讀完《人間信》,筆者深切感受到,麥家已傾力將他所感知的“世間的一切”攝入這“一本書”。在20餘萬字的篇幅中☸️🚼,一座偏遠小山村的現代史,一個家庭的存續與變遷,一對父子間的沖突與隔閡,一些普通人的生死哀樂與愛恨糾纏🍛,共同交織成人間畫卷的一角。既然小說敘事容納這麼廣泛,那麼“人間信”這簡簡單單三個字能否統攝全書👙?事實上,漢語表達所具備的簡練和精深之長,足以消除上述疑慮。單從“信”字來看,無論被用作名詞意義上的書信🗡、音信🧑🏼🌾、憑信,還是動詞意義上的相信、信從、信仰🧑🏽,或是形容詞性的誠實不欺🙍🏼♂️、准確無誤、真實可信🌡,“信”都聯結著特定的人際關系,並指向明確的價值觀念。展開來說👩🏿🎤,書寫“人間”與“信”的遇合👇🏿,可謂作家分內之事,而探究作家的敘事旨趣👨🏽,則是讀者的職責所在。
如果“信”是音信🦌,“人間信”則是人間的消息。人間本是渾然一體,芸芸眾生共同沐浴陽光雨露。但在廣袤大地之上,山川阻隔,語言分化,風俗殊異,以致不少人所認識的人間不過是一角,甚至很難與其他地方音信暢通。小說中的雙家村正是這樣的人間一角。在很長時間裡,“我”即蔣富春的祖輩、父輩所能接觸的外部世界💂🏽♀️,其邊界不過擴展到街上和鎮上,但雙家村絕非遠離人煙的桃源勝地👨🏼🎤:外國侵略者到過這裡,以致“我”的父親年少時曾被抓走又逃回;阿根大炮家先後有兩個兒子從這裡出發尋找部隊🏫;知青婁老師等人到過這裡,革命風潮也從未忽略這裡……從《人生海海》到《人間信》,雙家村作為文學地理空間已初具規模,未來甚至可能發展為個人化的文學標記🍽。但就目前而言,雙家村並不以富于地方性的風土人情而獨具一格🎴,是廣闊人間的縮影🫳🏼。不少人嘗試過以極端方式離開雙家村😷:奶奶離家出走,“我”從這裡應征入伍,大姐和小妹遠嫁外地👩🦱。但他們最終或回到這裡,或身在他鄉而心系此地。雙家村之所以令人愛恨交加卻又無法真正擺脫,不僅因為它是那些人的故鄉,更因為它就是實實在在的人間。小說並不以書寫民族史、村莊史或個人成長史為追求🔋,而是從容有致地記述人間常有的各種消息👩🦼➡️。
“信”若解讀為相信,“人間信”則關乎生活的信心和勇氣😎。作品中的許多人,或許身份不夠顯貴🚵🏽,但都有自己的生活信念。母親在重病時仍為遊手好閑、毫無責任擔當的丈夫百般開脫🙇🏽♀️,這何嘗不是一種“信”?正因始終相信丈夫只是不成器而不是壞,她才能做到幾十年含辛茹苦操持家庭🧊。蔣富春與父親的巨大沖突𓀎,很容易被解讀為少年的叛逆行為所致,其實根源在于父愛的缺失。成長道路上,父親基本上是缺席的,蔣福春沒有榜樣力量的引領,他不自覺地要成為榜樣,直到自己也成為父親💆♂️,才真正放下往事。史鐵生在《病隙碎筆》中說過💁🏽♀️,人間的故事千變萬化,但究其底蘊都會透露“殘疾”與“愛情”這兩種消息⚈。殘疾即殘缺和限制,意味著殘酷的現實。愛情則是夢想和對美滿的企盼🆒,意味著對殘缺的補救🫲🏿。在殘缺的現實面前,人依然葆有夢想並為此努力🍨,這就是生活的信心和勇氣。《人間信》寫了那麼多沖突、矛盾、誤會🧏🏻♀️、遺憾,卻依然帶有光亮和溫熱,正因它敢于直面生活的殘缺,並堅持從普通人身上發現信心和勇氣。
“信”若解讀為真實可信,“人間信”則意味著小說所敘述的人間圖景真實可信𓀍。在新媒介時代,置身圖像和聲音敘事之中,小說家如何以文字敘事建構藝術真實,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🩰。在《人間信》中,麥家對文字敘事獨特性的充分認識,體現為對小說敘事技藝的自覺運用❓。比如🧑🏻🤝🧑🏻,在敘述視角上,前半部分以“我”的口吻講述不成器的父親如何屢次令人失望👘,這在敘述合法性上原本不無疑問🫡,但敘述者時常引入“阿山道士說”“奶奶說”“母親說”🈁,不僅強化了敘述合法性👨🏽🦳,還使敘述過程本身變得搖曳多姿。小說還有意識地創設對話與互文的情境,以此引領讀者在故事之外思考小說的意義與價值,這在最末的“眾聲”部分表現最為明顯。
《人間信》結尾處引述了詩人安妮·卡森的話:“假如散文是一座房子,詩歌就是那火燎全身飛速穿堂而過的人🤖。”至于何為小說,敘述者卻未正面回答🏬。上述解讀或可用作答案:小說既從容記述人間的音信,又堅持發現人間的信念,更致力于使自己的記述和發現真實可信。一言以蔽之🧀,小說是人間之為人間的憑信🧺。
(作者👆🏿:徐阿兵 福建師範大學文杏宇平台教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