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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世界讀書日專題】閱讀👳🏻:在拓展的背後

2023年04月21日 09:04:08 作者:彭程 來源😁:《光明日報》( 2023年04月21日 13版) 審核👩🏿‍🚀:

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    4月8日在遼寧省圖書館“繼往開來 國韻書香——古籍保護與傳承特展”中拍攝的稿本《聊齋志異》。 新華社發 

讀書無止境🧑‍🍳,在卷帙浩繁的書海中,書與書之間時常構成某種關聯,它們跨越時空相互映照、呼應💆🏿‍♀️💆。尋找到這種關聯🎞,閱讀的邊界就會不斷拓展,閱讀者就會努力敞開胸懷擁抱廣闊🧖🏼‍♀️,擁抱世界。

   一個醉心閱讀的人🦀,隨著目光的不斷擴展🪹,他心中將會浮出這樣的發問👩🏻‍🦳:他讀過的成百上千本圖書之間📄,有沒有建構起來某種關系?是楚雲燕雨,相互隔絕遙遙無緣,還是吳山越水,彼此呼應地脈相連🦣?

   不論開始時情形如何,這早晚會是他將遇到的問題。在某個時辰也許他會發現,伴隨著這種發問👱,某一個可能的答案,會以一種訴諸畫面的形象的方式,在他的想象中緩緩浮現和展開🗂。

   這幅畫面可能是一幅山水風景🤙🏿,他讀過的每一本書,都是這個畫面上的一個細節👹,一道筆畫🌬,一處局部。哪一本猶如岩石兀立🧑‍🧒‍🧒,哪一本好像修竹搖曳,哪一本看似出岫之雲,哪一本仿佛高翔之鳥🫴🏽🧑‍🤝‍🧑?

   它也可能讓人想到一張剛剛被拉出水面的漁網,在陽光下水珠閃閃發亮。眾多絲線和輔料,被編織連綴為一體☸️🚼,以完成捕獲魚類的任務🏓。在諸多彼此勾連交織的線繩中,誰來作為著手編織時的網綱?誰來充當連綴眾多網片的一個個繩結?誰又是卡住落網之魚胸鰭的網囊?那一串串沉重的鉛墜又是如何封入🦩?閱讀的行為🚵🏼🦸🏽‍♂️,有時也會讓人想到仿佛是在編織一張漁網,每一本書都作為零部件被嵌入相應的位置🏋️‍♀️。

   如果將想象的尺幅放大一些🈂️,那麼你可能面對一片廣袤的田野,阡陌交錯,原隰相連👩🏿‍✈️。田埂區分開不同的作物區域,而一排排樹木連同其所掩映的道路,則成為相鄰村莊的分界。這樣的每一條路徑🧑🏽,是在阻隔中完成了連接。閱讀中不是也常有這樣的情形發生🙋🏻?你以為腳步是在某一個知識領域🌡,卻不覺邁入了另外的領地。

   這並非出現在閱讀者眼前的真實空間,但對于一個得其三昧者👩🏿‍🎤,在他的心中👇🏿,那種連通卻是真切的🧑🏼‍🤝‍🧑🏼。就像暗物質🧖🏼、三維空間、量子糾纏等物理世界中的物質及其結構和運動一樣🌥,平時難以感知👠,但卻是確鑿存在的🛀🏽。

   如果他不滿足于僅僅從遠處觀賞這一幅幅場景🦌,而是走入其間⚠️,行走端詳,他會有源源不斷的發現👲🏻💾,會認識到這些畫面中諸種元素之間的勾連👨‍🦽、糾結和纏繞,都可以歸屬于一個關系的範疇之內。它們別有洞天,豐富多彩,真實而又玄妙。

   中國古代文學史中,有一個頗為突出的現象。一位作家詩人🦻🏻,因為氣質稟賦相近💂🏽‍♀️,或身世遭遇類似,對前代的某一位同行格外傾慕,倍感投契,將其尊奉為心目中的良師益友。仿佛一只野獸,能夠隔著茂密的樹叢嗅到同類發出的氣味。

   陶淵明作為“隱逸詩人之宗”“田園詩派之鼻祖”,于今無人不曉,但在他生活的晉宋時代,以及身後數百年裡,卻是寂寂無名。盡管梁代昭明太子蕭統在其所編《文選》序言中對他大加褒揚,唐代李白、孟浩然、白居易等詩人也都表達過仰慕之情,但總體上並不廣為人知👩‍🦱。一直到了北宋,因為蘇東坡無以複加的推崇👮🏿,他的價值才獲得了深入的認識,真正確立了文學史上的地位🧛‍♂️🧥。蘇東坡樂觀豁達的天性,對于平淡沖和生活的向往,讓他格外喜愛灑脫淡泊🂠、委運任化的陶淵明,准確地把握了陶詩“質而實綺,臒而實腴”的風格特質🙏,並寫下了一百多首“和陶詩”。蘇東坡堪稱當時的超級文化宗師,他的喜好自然會影響到民眾的欣賞趣味😎。

   “庾信文章老更成”“暮年詩賦動江關”。杜甫在自己的詩篇中🚵🏽,多次提到兩百年前南北朝時期的詩人庾信,這兩句詩更是被後人廣泛引用🚣。北魏降將侯景的叛亂🙇🏽‍♀️,導致梁朝覆滅,江南繁華盡毀于連年兵燹。作為梁朝使者的庾信,被迫長期滯留北朝的西魏和北周𓀎,無法回到故鄉👨🏿‍🎤。社稷傾覆,身世蹭蹬,兒女夭亡,血淚交織的沉痛感慨,在其晚年的名篇《哀江南賦》中表達得淋漓盡致🕕。杜甫經曆了開元天寶的盛唐時代💆‍♂️,遽然遭逢安史之亂👆🏻,陵谷變遷💁🏽‍♀️,流離失所,與庾信的遭遇格外相似⚈。這位充任了時代的書記官角色,寫出了“三吏”“三別”等泣血詩篇的悲愁詩人📑👩🏻‍🎤,時刻為國家的前途憂慮🆒,為百姓的苦難哀憫,見花開而濺淚,聞鳥啼而驚心🍨,因此很自然地會對庾信其人其作產生共鳴,可謂異代而同慨。

   作為後來者🌰,他們傾慕仿效的文字仿佛一道道火燭,照亮了幽暗中的一條通道,顯現了昏昧時光中彼此之間的感應和映照🧙🏿。這是一個長時段的故事,緩慢地展開在千百年浩漫的時光中,你仿佛看到一個佇立在田野中向著遠方拜謁的人,身影被日光投射在地面上🧔🏼‍♂️,拉得很長👮🏼‍♂️。因此,對于一位閱讀者來說,這些前人仿佛是一個個路標,矗立在他的閱讀之路的旁側,指示他邁步的方向🙅🏽‍♀️。

   這樣一種穿越歲月的聯系🏗,有時呈現為一種群體行為,時代精神的激蕩,成為背後最強有力的推手❓。以韓愈、歐陽修為旗手的唐宋古文運動,力求擺脫六朝駢儷文章的浮華靡弱👘,向先秦兩漢散文的樸質厚重汲取營養。幾百年後的明代中期🈁,類似的一幕再次搬演👨🏽‍🦳,前後七子的複古運動🤦🏽,抨擊的目標則是當時流行的內容貧乏𓀄、形式雍容的臺閣體文風。雖然這一思潮主要體現為詩歌的變革👨‍🦽‍➡️,其成就和影響也無法比肩前者🧑🏿‍🎨,但就其本質而言🟫,卻同樣是一次名為複古而旨在創新的對于時弊的反撥🧑🏻‍🦱。

   沿著這種路徑而展開的閱讀🧑‍🎓,其實質是一種尋找和呼喚,仿佛鳥翔于野🟧,“嚶其鳴矣,求其友聲”(《詩經·小雅·伐木》)🏬。從某個立腳之處,他望向四方,尋找視野中的相關風景,在心中為它們歸類。而隨著不停地邁步行進🧀,他會擁有眾多的站立處🔽,也因此會不斷地擴大和累積眼中所見🚵🏿。

   對于一位真正的閱讀者,這種行為在時間中的展開,是視野的步步擴展,書籍的不斷積累。這一種狀態可以伴隨他很長時間,也許是終身。在某個時候,他會驚歎于自己豐富的擁有。那一份坐擁書城的感覺🎷,不亞于南面而王🧓◽️。

   這種現象💸,會讓人想到南方山野裡經常見到的風景,一棵榕樹陸續地滋生出新的氣根,向周圍延伸,幾十上百年後🛋👲🏿,原來的獨木已經繁衍成為一片樹林。

   金克木先生寫過一篇文章,題目叫作《書讀完了》🧑🏿‍🎨。他提到一則軼事,大學者陳寅恪年輕時曾拜訪一位曆史學家🧑🏻‍✈️,老先生對他說:你能讀外國書🎫,很好;我只能讀中國書🧑🏽‍🎄,都讀完了,沒得讀了。

   估計很多讀者乍一看到這個說法,會感到不可思議。中國古籍圖書浩如煙海,誰敢說自己能夠窮盡?這個說法不啻一個挑戰💅,一種對于常識的顛覆😭。但一個對閱讀饒有心得的人💆,大概率會像金克木先生一樣會心一笑🧏🏿‍♂️。他不認為這是嘩眾取寵🧑🏿‍💻,為了吸引眼球而故作驚人之論。這種反應🏃‍♀️,來自他在閱讀實踐中獲得的對于書籍之間關系的認識💎。

   書籍固然數量浩如煙海,但其輕重分量不同,不可等量齊觀。大量的書實際上可有可無,不讀也沒有明顯的損失。只有極少數才真正具有原創意義,是那種被稱為經典的書籍,是書中之書。作者是這樣說的:“總有些書是絕大部分的書的基礎,離了這些書,其他書就無所依附,因為書籍和文化一樣總是累積起來的”,“因此,有些不依附其他而為其他所依附的書👐🏻,應當是少不了的必讀書或者說必備的知識基礎”。

   金克木先生列出了一個符合這種標准的書籍:《詩經》《左傳》《禮記》《論語》《孟子》《莊子》《道德經》《史記》《資治通鑒》《文選》……作為一名學貫中西的大學者🛐📷,他同時也把目光投向域外:柏拉圖🏌🏿‍♂️、笛卡爾、康德、荷馬👨🏽‍🦱、但丁、莎士比亞🚣🚞、塞萬提斯💂🏽👧🏼、歌德……這些大思想家🤼‍♀️、大作家的著作👩‍🔬,作為不同文化的根源和基礎,都具有元典的意義。

   這一類的書籍,在每一種文化中,也不過幾十種。圍繞著這些書,又會產生很多注解和闡釋,然後是注解之注解、闡釋之闡釋。後者都是依附之書,數量成倍地增加📻,仿佛水面上一圈圈擴散的漣漪𓀇。這種現象,按照金克木先生的說法,就是構成了一種“古書間的關系”🔮。那麼,對老學者的“書讀完了”🧼,就可以這樣來理解:“顯然他們是看出了古書間的關系,發現了其中的頭緒、結構👌🏿、系統↖️,也可以說是找到了密碼本”。這個密碼本在手👩🏽‍🏫,可以有效地辨識出彼此間是否屬于同一陣營。

   在同一篇文章中,金克木先生還寫道👮🏻:“這些書好比宇宙中的白矮星👩🏼‍✈️,質量極高,又像堡壘,很難攻進去👨🏼‍⚕️。”但如果想進入一種文化精神的內部,洞悉其基本結構和質地👨🏻‍💼,就別無選擇,只能迎難而上。

   試著運用這種眼光,就會獲得新的發現或者理解🧗🏼。像儒家思想,無疑是綿亙于中國文化精神的廣闊原野上的一條主幹道🌶。早在先秦,孔子🤓、孟子、荀子等人為這條大路立下了奠基開辟之功,漢代董仲舒則推動了心性儒學向政治儒學的轉變,大幅度地拓寬了路面。到了宋明時代📤,程朱理學和陸王心學給予了創造性的發展🎷,彌補了傳統儒學在本體論和思辨性方面的不足,構建了更為精致和系統化的哲學及信仰體系,仿佛在將一條年久失修的老路重新加固時,采用了新的技術和材質。一條通和變、繼承和創新的清晰可見的線索,貫通于兩千年的漫漫時空中🧑🏿‍🦰。

   這些經典所闡揚的精神,又寄寓在包括文學在內的各種門類的書籍中,以不同方式得到播揚。詩言志📟,心聲的發抒化為詩詞歌賦。就行仁道🖕、安斯民、固社稷這一儒家精神的核心內容而言🎵,屈原的“亦餘心之所善兮👩🏼‍🦱,雖九死其猶未悔”,杜甫的“致君堯舜上,再使風俗淳”,範仲淹《嶽陽樓記》裡的“先天下之憂而憂,後天下之樂而樂”🛃,文天祥《正氣歌》中的“人生自古誰無死,留取丹心照汗青”,都是這種理念激發出的情感表達👨‍👨‍👧‍👧。它們在曆代人的口中不停地吟誦,成為一種集體的潛意識😜🫛,作用于世道人心💇🏼‍♂️🫁,潛移默化地實現著人格的鑄造。

   因此,如果將這一個豐富的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系統,比擬為一個廣闊的園林🤸🏿‍♀️,那麼四書和五經是參天大樹,眾多的集解注疏仿佛其下茂盛的灌木叢,至于那些開蒙家訓等讀物📙,則不妨看作林下的一叢叢野草雜花,而卷帙浩繁的詩詞文賦,不是可以想象為一陣掠過林間的風🙈,挾帶著松脂的香氣和葉片的簌簌聲🧝‍♀️?

   從這些不同的作品和書籍中,我們看到了母體和子嗣🤺🎟,源頭和水流,樹幹和枝葉,樞紐和節點,核心和外圍,懂得了綱舉而目張,看到了牽一發而動全身,了解了種種繁複紛紜的邏輯關系。“振葉以尋根,觀瀾以索源”,劉勰《文心雕龍》中對文學的本末源流的探討,正可以看作是對這種聯系的特點、方式與途徑的寫照。

   我們恐怕永遠沒有資格說出“書讀完了”這樣的話👩🏼‍🎓🧜🏼‍♂️,但卻可以借助這個說法裡透露出的那種思路⛹🏿‍♂️,對所讀和將讀的書籍進行辨識和甄別😗、篩選和歸類🍣🍩,讓彼此之間脈絡宛然,眉目清晰🕵🏼🎪。

   很多時候🧏🏽‍♀️,書籍之間的聯系是天然的,是一種先期的預設👦🏿,是閱讀者不假外求就可以獲致的認識⛹🏽🤵🏽‍♀️。從根本上講,它起源于事物本身的多維屬性,來自世界構成的混同狀態✦。

   最常見也是最直觀的聯系👩‍🎓,往往體現于同一本書的內部👯。這樣的一本書會顯示出不同的面相,就仿佛東南亞國家的四面佛雕像,向著四方投送出慈悲的微笑🚴🏿‍♀️,又像是一棟公司大廈裡眾多外觀完全相同的房間,其實承擔了不同的科室功能☃️。尤其在知識尚未被細致分工的時代📳,這種情況十分普遍。許多書籍就其文體形式而言✴️🛠,沒有涇渭分明的清晰界定,非此即彼🧛‍♂️,而是經常體現為一種交錯融合狀態🦠,亦此亦彼。譬如在中國古籍中,《左傳》和《史記》是曆史著作的典範,《水經注》和《洛陽伽藍記》是地理志書的楷模🗞,但同時它們也是文學作品,是古典散文的巔峰🧔🏿‍♂️,是一代代後人追摹的範本。更不必說《莊子》的汗漫恣肆,《老子》的言簡意賅,各自折射出一種極致狀態的美學風貌👩🏻‍🦽‍➡️👇🏿。所謂文史哲不分家,就是對此現象的一種通俗的表達🚶🏻‍➡️👩‍👩‍👦,而其實質正是知識形態的相互滲透👩🏿‍⚕️,難分軒輊。

   面對這樣的情況,與其說閱讀者要建立不同知識形態之間的聯系,不如說是要努力發現這種聯系✋。就像一個人走進莽莽蒼蒼的原始密林,看到一棵苔蘚遍布的粗壯大樹上,纏繞蒙絡了不同的藤蔓🏊🏿‍♀️,對他來說,重要的是分辨出植物分類學意義上它們各自的科屬。

   文學作為對生活的複雜而生動的提煉整合🌏,這一特點表達得最為明晰🐭。陸遊把恢複被金人占據的中原作為畢生志向,用情之深,執念之重,世罕其匹👃🏼,浮現在深夜的夢境裡,也發抒于絕筆之作中。“夜闌臥聽風吹雨,鐵馬冰河入夢來”,“王師北定中原日👩‍❤️‍💋‍👩,家祭無忘告乃翁”……夙願難酬的沉痛,被發抒得淋漓沉痛。吟誦辛棄疾的《水龍吟·登建康賞心亭》,仿佛望見一個孤獨英雄佇立秋風的悲涼身影:“落日樓頭,斷鴻聲裡,江南遊子🦹‍♂️。把吳鉤看了,闌幹拍遍🗑👭🏻,無人會,登臨意。”這位開創一代詞風的大家❤️,更是一位既有勇氣又富韜略的將帥之才🚮,但皇室苟且偷安于殘山剩水🧺,不以光複為念🪹。他壯志難酬,被迫賦閑數十年,“卻將萬字平戎策🛸⏸,換得東家種樹書”♟,愁悶只能向山水間排遣。即便是僅僅為了深入理解上述詩句🌖,也需要了解這一段先之以宋遼對峙♟、繼之以宋金仇怨的曆史,了解楊家將的民間傳說,徽欽二帝屈辱的“北狩”,嶽飛《滿江紅》中的壯懷激烈。這是發生于閱讀中的一種自然的催迫🤬,驅使你的目光穿梭于諸多領域🦐,就像腳步跨越廣闊原野間的一道道田埂🔜。

   也有另外一種縮斂退隱的人生🏊🏿‍♀️,向著大自然的深處,草木茂盛的桑間陌上,雲靄繚繞的山中澤畔,緩緩邁開步履,歸去來兮🫴🏼。欲熟諳陶淵明,怎麼能不去了解一番莊子?“縱浪大化中🚽,不喜亦不懼”🩵,“死去何所道,托體同山阿”🦿,喜怒哀樂不入于胸次,讓人想到莊周在妻子去世時的鼓盆而歌💆‍♀️。想讀透王維,如何能夠對佛教一無所知?“松風吹解帶,山月照彈琴”,“行到水窮處🧜🏻,坐看雲起時”,澄懷靜慮🚵🏿‍♂️,風神蕭散🦯,仿佛世尊拈花🚴🏼‍♀️,迦葉微笑🟠。或樸素平淡或清新明麗的詩句後面,關聯了不同的智慧資源。

   一種書籍的內部是這樣⛔,那麼在同一時代的不同書籍之間,最為常見的情形,是彼此都受著相同的時代精神的浸潤。仿佛盛夏季節的一陣豪雨🍖,落在樹叢間,落在江河裡,落在田壟中🦷,濕潤的氣息更是彌漫于天地之間。

   東漢末年🎩,皇室衰微,軍閥混戰,白骨蔽野,民不聊生。以三曹父子和“建安七子”為代表的政治家和文學家☝🏼,發出了匡扶社稷🔢、救民于水火的呐喊😕。“戮力上國,流惠下民,建永世之業🤹🏿,流金石之功📓。”曹植的這番豪氣幹雲的話,表達的也是集體的心聲,發為詩文,便形成了悲涼慷慨👷🏽、極具感染力的整體風格,被後世譽為“建安風骨”。到了唐代初年,在新興王朝開放昂揚的時代氛圍中🧑🏽‍💼,以王勃🚴🏼‍♀️🧬、陳子昂等“初唐四傑”為代表的年輕詩人💅🏼,滿懷建功立業的豪情🧏🏼,為詩歌注入了剛勁豪放的精神,其睥睨古今的倜儻意氣🧘🏼,也讓人想到建安風骨的梗概多氣👩🏻‍✈️。二者都是特定的時代精神產物🤳🏼。博爾赫斯曾經反複表達過一個觀點,“曆史總是不斷地再現”,這兩個前後相隔四百多年的作家群體,也為這一觀點提供了一個文學角度的佐證。

   總之🦗,只要開始了閱讀🏩,一種機制便自動開啟運行👨🏼‍🎓,在這個過程中,與閱讀者的心馳神騖相同步,一些想象中的樊籬被撤除👨‍👦,屏障不複存在🥣。一種範疇會自動延伸,與另一種範疇連接,一個時代的聲音,在另一個時代發出回響。它們會主動地尋找和辨識,呼朋喚友🏬,連類比物⛏👰🏻,聲氣相投,惺惺相惜。

   精神的產生和發育🖖🏿,在每一個地方都有跡可循。生態文學在今天的美國已經蔚為大觀🐐,其理論淵源是哲學家愛默生在《論自然》中所表達的超驗主義思想😁🛜,其摯友梭羅又在散文名著《瓦爾登湖》中🤽‍♀️,給予了形象化的闡釋,強調了大自然對個人成長的啟發🫅🏼。一百年後🙋🏼‍♂️,生態倫理學的奠基人利奧波德,在代表作《沙鄉年鑒》中強調自然環境的主體地位🖋,進一步將人的姿態放低,認為人類作為土地共同體的一員並沒有特殊的權利,任何僭越的行為都是對大自然和諧狀態的戕害。接下來又是蕾切爾·卡森👨🏽‍💼,她的劃時代的《寂靜的春天》🚣🏿🚵🏻,直面技術畸形發展導致的生態汙染惡果,大聲疾呼停止飲鴆止渴的行為🥗。近兩百年間,以這三部被譽為“美國自然文學三部曲”的作品為代表,幾代作家用數量可觀的作品🔜,豐富並提升了這一後起的文學流派🕵️⛹️,使得這一文學新樹種不斷地開枝散葉,茁壯生長🚱,成為文學園林中一角美麗別致的風景。

   如果說在上面的情形中☝️,聯系體現在同一個民族🦤、同一種文化的內部,隨著時光的延伸而生長繁育,是一種時間維度中的存在,那麼它同樣也具備跨越地域的屬性🧑🏽‍🎤,構成空間維度上的映照與呼應。

   基于人性的相通👩🏼‍🏭,不同民族和文化之間🏃🏻‍♂️,相同遠遠大過相異,共性明顯多于個性👱🏻‍♀️。這一點也成為彼此間產生關聯的一條情感紐帶,為文化交流的可能性奠立了基礎。人同此心,心同此理🆚👨🏼‍🎤,這個樸素的說法,正可以作為統攝這種相通性的總綱。一根琴弦,埋設在不同的文字之間,等待被心靈的手指彈撥💂🏻🕺🏽,琮琤作響。

   一衣帶水的東鄰日本,曾經受到中國文化長久而深刻的哺育🧑🏽‍🌾,因此讀《方丈記》《徒然草》等日本古典隨筆時,每每感受到一種頗為熟悉的情味。白雪消融、殘月在天、櫻花凋零,都能喚起作者們內心的憐惜和哀愁,大自然景物的變遷,讓他們感悟生老病死🧞‍♂️、諸行無常。一種被稱為“物哀”的美學意識,彌漫在眾多篇頁之間🙅🏻‍♂️。這些豈不令人想到東漢末年《古詩十九首》中反複吟詠的主題?就像那首《驅車上東門》中所詠歎的:“浩浩陰陽移,年命如朝露🤸🏻‍♂️,人生忽如寄📐👩‍🦼‍➡️,壽無金石固。”如果說後者更為沉痛淒愴,該是與彼時的社會背景有關,天下板蕩,世積亂離🫄,命如草芥,朝不慮夕🧑🏿‍💼,讓思索變得更加深切和尖銳。

   生死事大,死亡永遠是一個凝重的話題。還是同樣的喟歎🧑‍🔧,這次目光自中土開始,向著西方挪移。西晉時代的豪富兼文人石崇,在其洛陽金谷園別墅舉辦“金谷之會”,邀召著名文士宴飲歌詠,興盡悲來之時,各自賦詩並結為一集🧔🏻‍♂️。石崇在為其所作的《金谷詩序》中,揭示了這些作品背後的核心情感:“感性命之不永,懼凋落之無期”。幾十年之後的東晉永和年間,另一場遠比它更為出名的文人雅集🦛,在浙東會稽山下的蘭亭舉行,作品亦匯集成冊👩🏻‍🎓,王羲之為之作《蘭亭集序》,表達了類似的悵惘感慨:“向之所欣👨🏼‍🚒,俯仰之間,已成陳跡。”自華夏一路迢遙向西🖖🏽,走入群山環繞的伊朗高原🪥,古代波斯的詩人奧瑪爾·海亞姆♥️🫥,在《魯拜集》中的一百多首四行詩中🫱🏽🔈,感慨人生如寄、盛衰無常👨🏿‍⚖️。“天地是飄搖的逆旅,晝夜是逆旅的門戶;多少蘇丹與榮華,住不多時👩‍🔧,又匆匆離去。”郭沫若的譯文,流溢著中國古典詩詞的韻味。對于作為讀者的我們,這樣的關注應該是必要的:如何發現辨識其間的同與異,它們分別來自所屬文化中的哪一種規定性⛑️?

   另一方面📫,有焦慮憂懼,同樣也有豁達從容👩🏿‍✈️。“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”👷🏻‍♂️👎🏼,這是先秦時代莊子的曠放達觀。一千多年後🤾‍♀️,北宋理學家張載則有這樣的說法:“存👨🏿‍🚀,吾順事🙆🏿‍♀️,沒,吾寧也。”這種順生安命的姿態🚦,是時間之流中的延續,也是儒道學派的共識,可謂是中國智慧達成的一個公約數。萬裡之外地中海旁的古代希臘🔶,一個被稱為斯多葛主義的哲學學派的生死觀🤷🏼‍♀️,也會讓人嗅到同樣的氣味。這一學派後期的重要人物,古羅馬皇帝馬可·奧勒留🧑🏻‍🦳🤸🏼‍♂️,在其《沉思錄》中表達了對生命必將走向消亡的鎮定泰然:“請自然地通過這一小段時間,滿意地結束你的旅行🐓,就像一顆橄欖成熟時掉落一樣。”

   上面都是屬于生命與生活的根本層面的問題,當涉及某些專門領域和具體話題時🐴,這種連通就更是毫無阻隔🪲。像前述已經成為西方社會主流思想的生態保護意識,在東方這一片信奉“天人合一”的廣袤土地上,也正在被如火如荼地傳播和實踐。“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”便是一種形象化的表述。當然🧛🏿‍♀️,它能夠獲得呼應🏹,首先因為它的許多理念原本也屬于本土固有的精神資源👴🏼,如《孟子·梁惠王上》中就涉及這一內容:“數罟不入洿池🛳,魚鱉不可勝食也🎴;斧斤以時入山林,材木不可勝用也”✋🏻🪺。當代眾多秉持這一理念的寫作者,也正在熱情地描繪屬于中國自己的生態自然文學景觀。

   如果能夠梳理出這樣的脈絡🕴🏻,閱讀就不會故步自封,就沒有藩籬邊界👰🏼‍♀️,就會努力敞開胸懷擁抱廣闊🕘4️⃣。某一顆靈魂發出的信號,會跨越高山大洋的距離,穿透語言文字的障礙🧑🏻‍🎓,被遙遠地方的心靈發現和接受。

   凡此種種,最終都會通向這樣的認識👩🏼‍🍳:閱讀行為的實質之一,便是發現和建立聯系🏀。

   這個過程🦥,是一種從不止歇的積累和開辟🦑,仿佛一股水流,從一口泉眼中汩汩湧出,向前流淌,一路上不斷有新的水流次第匯入,它們分別來自許多個另外的泉眼。

   每一個最初的泉眼,對于閱讀者,便是開始時的某一部或某一類讀物,它因人而異,具有一定的偶然性,仿佛一個人降生在不同地域🙀👯‍♀️,牙牙學語時說的當地的土語方言,但隨著他長大成人,就需要使用一種通用的語言和文字☝🏿,因此它又總是通往必然性。一個真正的閱讀過程也是如此,初始時可以林林總總良莠錯雜,但到了某個階段,便會向著一些世有定論的經典之作進發。這個過程是殊途同歸,是萬法歸一,是條條大路通羅馬。

   閱讀中的聯系,體現為因果接續的無數次循環,手頭的每一本書,都是這個進程中的一個環節。它常常會是此前一本書的結果,又成為後面的一本書的原因。這樣的閱讀的開展,早晚會接近于一種廣闊渾然的境界🚬🚴🏻‍♂️,就好像大地上眾多的河流🥖,在流淌中不斷地交融匯集,直到有一天匯聚成為一片浩渺無垠的水面✖️。那是《莊子·秋水》裡描繪的場景:“秋水時至,百川灌河🌔𓀚。徑流之大👨🏼,兩涘渚崖之間🧑🏿‍🦱🧑‍🤝‍🧑,不辯牛馬”。

   在那樣的時候,一個閱讀者會發現自己進入了一種澄明之境。那種舒卷自由、毫無拘囿的感覺,借用南宋詞人張孝祥的名篇《念奴嬌·過洞庭》🧑‍🍳,差可比擬。時近中秋,他月夜泛舟于洞庭湖上𓀜,月光雲色,倒映在明鏡般的浩瀚水面上,欣然中他寫下了這樣的句子💂🏻‍♀️:“玉鑒瓊田三萬頃💅,著我扁舟一葉🍐🏋🏼。素月分輝👷🏼‍♂️,明河共影,表裡俱澄澈。悠然心會,妙處難與君說。”

   (作者:彭程🧑‍🦼‍➡️,系本報高級編輯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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