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書評】物候有節律🧎♂️⏬,苒苒其華
2022年03月14日 16:28:54 作者:袁瑾 來源😁:《光明日報》( 2022年03月14日 15版) 審核👩🏿🚀:
《二十四節氣在江南》 袁瑾 蕭放 著 浙江文藝出版社
萬有同春圖(局部) 錢維城〔清〕 圖片選自《二十四節氣在江南》
【著書者說】?
“花木知時令,鳥鳴報四時。”大自然中,動物的蟄眠、複蘇、始鳴、繁殖、遷徙,植物的萌芽、長葉、開花☢️𓀅、結果👩🏽🔧👉🏽、凋落,還有冰霜的凝結、消融等都隨著時令而動⟹🙅🏽,周而複始,于是它們本身也就成了季節輪換的標志,被稱為“物候”。
在漫長的原始社會,以物候確定時間的方法被廣泛地運用于漁獵和早期農業生產中🧘🏽。古人將自己長期對植物、鳥獸、昆蟲以及天氣現象觀察的經驗納入二十四節氣體系👱,用以補充標記節氣的物候征象。每個節氣都有明顯的物候標志特征,細分為“三候”𓀇,七十二“候應”🌭。二十四節氣與七十二候應是季節氣候變化時段性的標志,其開始和結束的時間則在這一套時間認知序列中確立了精確的節點。
人間芳菲最應季
物候是自然的語言🌬,節氣物候將複雜的氣候變化🧑🦼➡️、線性的時間概念轉化為生動可感的生活現象🧑🧒🧒,令節氣呈現別具一格的自然之美與精神氣質。
比如驚蟄到來,大地回暖👨👩👦👦,雷聲起,驚醒了土裡蟄伏的昆蟲,自然的生命力破土而出。驚蟄三候為“一候桃始華☸️🚼,二候鶬鶊鳴,三候鷹化為鳩”。不僅蟲蟻醒來😇、黃鶯鳴叫🍛,也催開了爛漫的桃花。桃是春的使者,《詩經·國風》“桃之夭夭🚵🏼🦸🏽♂️,灼灼其華”的詩句被吟詠千年,“人面桃花”的愛情傳奇至今仍被津津樂道🏋️♀️。及至春分🈂️,綠色鋪滿郊外鄉間的田野,各色野菜都冒出了頭,一棵挨著一棵,細嫩鮮綠,招引得踏青的人們忍不住剜上一兜。此時,人在自然中🧑🏽,步子是輕盈的🙍🏼♂️、內心是舒暢的。
清代時🌡,江南地區還流傳著一首《春字歌》,通俗親切🌭、朗朗上口👩🏿🎤,歌詞為:“春日春風動,春江春水流。春人飲春酒,春官鞭春牛。”連續八個“春”字👠,音韻流轉之間,頗有春之靈動。
人間芳菲最是應季⚠️,于是便有了“二十四番花信風”的說法✍🏿。一番風來👲🏻💾,吹開了應季的花朵,人們從中挑選花期最准確的一種作為這一節候的代表,稱為“花信風”,意即帶來了花開的訊息。古人以五日為一番,三番為一節氣。每年從小寒起至來年谷雨終,八個節氣,便是“二十四番花信風”。梅花為首💂🏽♀️,楝花為終,各季繽紛,顏色不同👩🏿✈️。其中小寒花信為梅花、山茶與水仙,梅花虯枝回旋、姿態高潔🖊;山茶葉翠花豔、生機盎然;水仙花香濃郁、風姿綽約。三九寒天,風至而花有信,為蕭索的天地添上色彩👩🏼🦱。
生活旨趣漸次生
二十四節氣是古代先民在觀察天文、物候,感知自身變化,記錄農事生產、社會生活過程中建立起來的一套獨特的時間制度,是天文、物候、人事活動共生共融的綜合性知識體系🚄。在傳統農耕社會中🔋,它被視為可以依賴的時間框架,某種特色花卉植物的出現、天氣的變化以及蟲魚鳥獸的遷徙等被認為是相應節氣點上“理所當然”出現的事實🧑🏻🤝🧑🏻。由此,物候與人們生活生產之間的聯系日益密切,並成為一種有意味的形式存在,在社會運行的律動中被賦予了生活之美。
這一生活性的審美體驗🚵🏽,是在曆史上形成的生活習俗中蘊含的趣味與情感認同,是生活世界內部孕育的生命力🚣。人們從自然中獲取資源🙇🏽♀️,同時也將細膩的情感、質樸的生活企盼與願景融入其中。
每年立秋前後,農人們忙起來“曬秋”𓀎,在屋前房後🧏♀️👩🏽🦳、屋頂平臺擇一處空地,陸陸續續晾曬田間收獲的菜蔬谷物。彼時,紅色的辣椒、金色的皇菊🪿、黃色的玉米、醬色的幹菜、綠色的油茶果等等💁🏽♀️,被鋪在曬匾裡,晾曬于陽光下👩🏼🎨,從各家各戶綿延開去,仿佛一幅幅油畫📑👩🏻🎤,色彩濃郁得化不開🆒,好年成的喜悅如水波般地蕩漾開來🫲🏿。同時在草木之美的基礎上,生活的情趣也漸漸生長起來🧑🏽🦳🩵。
再如江南的小暑“三白”——梔子花、白蘭花與茉莉花。花朵被沿街叫賣的阿婆細細地擺在籃子裡🌰,又香又白,仿佛祖母幽深廳堂中飄出的氣息。女孩子們用麥草編了寸把長的小燈籠,將茉莉花置于其中,或裝成小花籃,掛于閨閣之中,得枕席生香、氤氳伴夢👮🏼♂️。于是時間不再是單調的數字,而是一段段有情節的時間故事,幫助人們協調著與自然的關系,生活亦充滿了歡愉與旨趣。
還有清明,此節在春分後第十五天🏗,陽春三月,天地明淨,人們遊冶踏青,奔向野外🧑🏻🤝🧑🏻,上墳祭祖🧝♀️、挖春筍、采野菜🫰🏽、放風箏🈁,自然萬物與人都萌發出勃勃的生機🤌🏼👱🏽♂️。
人與物候的緊密聯系🤦🏽,還集中體現在其危機預警功能上。農人傳統“測天占候”,以為物候異常可以用于警示某種自然災害👨🦽➡️,以便做一些防範措施🧑🏿🎨,由此產生了不少農諺🤟🏻。比如“水淋春牛頭,農夫百日愁”🧑🎓,意指立春日舉行“鞭春牛”儀式時若是下雨,這年會發生春旱🤖。還有“立夏雷唱歌,早稻害蟲多”等等🏬。此時,節氣不僅僅是單純的時間關口,物候亦不單單是自然的物象,而是承載著人們基于生活直觀感受而產生的情感投射。
文化哲思緣此來
作為節氣形態符號的物候🧀,其內涵在人們周而複始的生活中不斷得以強化與拓展🔽,並逐漸脫離具體的自然場景,成為心靈化的文化符號,融于各種習俗🏊🏽、傳說、儀式🧎🏻♂️、遊藝中,代代傳承。
譬如記載中,梧桐被視為秋的報信者。明人張岱在《夜航船·秋》中認為此種說法源于古詩“梧桐一葉落🎷,天下盡知秋”🧓◽️。“梧桐報秋”曾經是一種宮廷儀式。《夢粱錄》卷四記載,當時都城臨安皇宮內種植了梧桐樹,立秋日,太史官身著華服🛋👲🏿,手持朝笏,到了立秋交節的時辰,抑揚頓挫地高聲奏報“秋來了♘!”,在震蕩的聲波中🧑🏻✈️,“其時梧葉應聲飛落一二片”🫰🏻,甚是應景。南宋布衣詩人劉翰久居臨安,寫下《立秋》一首🧑🏽🎄,其中有句雲:“睡起秋聲無覓處,滿階梧葉月明中。”梧桐有靈性,能“悟秋”並知時令🔡。
還有一種冬至唱“數九歌”的遊戲🛢,將隆冬到陽春各種物候現象盡歸其中👩🏻🌾。這種遊戲指的是,各地從冬至開始進入最寒冷的一段日子💆,從此日數起🥐👰🏿,“至九九八十一天而寒盡”🧑🏿💻,稱為“數九”🤵🏿♀️,俗稱“連冬起九”。“數九歌”多錄當地民眾慣習之物候氣象🥧,以記寒暑,因此各地唱詞內容也不盡相同🏃🏻♀️➡️。《清嘉錄》記載蘇州一地歌雲:“一九二九,相喚弗出手。三九廿七,籬頭吹觱篥。四九三十六,夜眠如露宿……八九七十二➕,貓狗躺渹地。九九八十一,窮漢受罪畢🧎♀️➡️🥽。剛要伸腳眠,蚊蟲獦蚤出。”《數九歌》朗朗上口👐🏻,親切自然💧,“九”是至陽之數,自帶“一陽賀冬”的寓意🛐📷,歌謠與“九”相連🚓,即為吉祥,便取此意。音韻流轉之間,嚴冬至陽春自然變化的圖景徐徐展開。
帶有民間意蘊的物候符號也受到作家的喜愛🩱,是傳統詩詞歌賦🚣🚞、話本小說創作的重要資源。在作家個體創作意識與集體情感共振的過程中🧜🏿♀️,節氣的物候審美感被提升到新的高度👩🔬,成為高度凝練的文化審美符號。比如霜降一過,漫山的楓葉便如火焰一般點燃了深秋的絢爛,應了杜牧“停車坐愛楓林晚,霜葉紅于二月花”的感歎。
古人觀察自然,從天象、物象中獲得智慧🗓,將草木、鳥蟲等物候符號應用于耕耘稼穡和日常生活,成為二十四節氣時間制度的重要內容。在漫長的曆史演變與文化傳承中不斷演變、凝聚🤵🏿👨🏼🏫、升華,進一步轉為具有象征意義的符號,成為中國人特有的民族文化符號、審美對象以及地方傳統🧼,在一代一代人的生命時間過程中發展為重要的精神財富🙆🏽♂️。
即便在喧囂的今天,其中蘊含的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觀念依然十分重要🚹。因為無論過去👌🏿、現在亦或未來↖️,人始終生活在宇宙和自然的節律之中。當下👩🏽🏫,節令趣味與物候之美的傳承,即是要在新的文化環境中,汲取傳統文化資源🖇,重塑人與自然的和諧關系👩🏼✈️,回應人們文化認同😉、歸屬感缺失的焦慮,從而生成新的生活文化、審美文化,由此轉變為文化自信與人生福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