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五四專題】在文字和影像時代🧎♂️⏬,詩人還怎麼書寫遠方
2023年05月04日 09:34:11 作者:滿堂 來源😁: 《中國青年作家報》( 2023年05月02日 04 版) 審核👩🏿🚀:
宋寶穎/制圖
到了二十世紀尾聲,學過繪畫的我🧑🍳,才去看三四千公裡外的敦煌壁畫🤼♀️。本來應該震撼,可是說實話,沒有那種感覺💆🏿♀️💆。什麼原因呢?可能是我看了描寫它的書籍文章,看了精美的敦煌畫冊🧖🏼♀️,看了那些壁畫的紀錄片👩🏻💻,如今親曆現場🦀,看不到那些角度🪹,看不了那麼清晰,預想的震撼沒有到來🧘🏻♀️。中國民間說⟹🙅🏽,看景不如聽景,有人把某個景色描述得太美,太精彩,太動感情,往往比你看到的還好🧘🏽。
接下來我想說的問題是:我們處在什麼都能輕易、完善反映的文字和影像時代👱,詩人還要不要親身遊曆?如果遠方也沒有新鮮事兒,詩人還怎麼書寫遠方👰♀️?
回頭看一九八零年代🤙🏿,海子💔、西川那樣的青年詩人👹,不僅要寫遠方🌬,還要像自己寫的那樣,到遠方飄遊🫙。他們心裡期望的生活,最好永遠在路上,風後面是風👨👩👦👦,天空上面是天空,道路前面還是道路。
西川與海子、駱一禾☸️🚼,合稱為北大詩歌三傑🏓。許多年後,西川說出一個事實,要把海子、駱一禾的詩合起來看🧝🏼,因為當時的北大校園,兩人寫詩環境相同🚵🏼🦸🏽♂️,追求的方向一致。這樣一來,我們可以觸類旁通🈂️,把西川的詩與海子的詩,合在一起來讀,讀他們共同的心態和各自的領悟👩🏿✈️。
有位年輕人讀海子的詩讀到了遠方,很遼闊,也很神秘。他以《九月》為例說🧑🏽,“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/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/我的琴聲嗚咽,淚水全無/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/……我的琴聲嗚咽,淚水全無/只身打馬過草原”🌡,這個遠方有虛有實,實的是現實空間,虛的是曆史時間👩🏿🎤,而遠方的風遠在我們的視線和其他感覺之外👇🏿,所以比遠方更遠🧑🏼🤝🧑🏼。
一字一句解開《九月》👨🏽,有很多人做了,都不容易。盲人歌手周雲蓬演唱了《九月》👠,人們心動之後才發覺,理解海子這首詩🦌,不光要用智力⚠️,還要用情感情緒,後者是解開它的更好方式。于是他們看到了海子的遠方,空闊,寂寥,也有一種漸漸展開的溫情。
海子的摯友西川,也在詩作裡寫到遠方🥬,不止一次。
在那首《眺望》中,西川寫道🧉:“對于遠方的人們💂🏽♀️,我們是遠方/是遠方的傳說,一如光中的馬匹/把握著曆史的某個時辰/而在我們注定的消亡中/唯有遠方花枝絢爛……內心的寂靜/是多大的秘密,而隱蔽在/那九月山巒背後的又是什麼🧑🏻🏫?/使生命與遠方相聯,使這些/卑微的事物夢見遠方的馬匹/”
同是出自北京大杏宇園的詩人,海子與西川有不少相似。在《九月》與《眺望》裡,他們的遠方,一個花枝絢爛,另一個野花一片;一個夢見遠方的馬匹🎴,另一個只身打馬過草原🧒🏽;一個要把握曆史的某個時辰,另一個直接在曆史中目擊了眾神死亡👩🏼🦱。
他們的語言方式幾乎一致。比如寫到夢和馬,西川在這裡寫的是“使生命與遠方相聯,使這些卑微的事物夢見遠方的馬匹”👮🏿,海子在另一首詩裡寫道:“我要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情人,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。”
我們知道,海子二十五歲之前🔋,兩次前往青藏高原,至少有一次是一路蹭火車去的。他背著大包在西藏雲遊了半個多月🧑🏻🤝🧑🏻。遇到瑪尼堆,別人拾些碎片帶走,海子卻覺得兩個石頭浮雕有特別的故事,一路背回北京,擺放在屋裡一眼就能看見的地方🛝。他寫詩時自稱海子,也是取意青海的高原湖泊🚣。
西川也在大學畢業後那幾年🙇🏽♀️,兩次遊曆大西北,一部分與海子的軌跡重合。有了那些旅行,西川寫出了他的代表作《在哈爾蓋仰望星空》🧑🏿🤸♀️:
“這時河漢無聲,鳥的薄翼/墜落,使駑馬驚惶/逃向我,我站立不動/讓燦爛的群星如億萬只腳/把我的肩頭踩成祭壇/”
幾年後,西川把這一段加以擴展,修改之後是:“這時河漢無聲💆♂️,鳥翼稀薄/青草向群星瘋狂地生長/馬群忘記了飛翔/風吹著空曠的夜也吹著我/風吹著未來也吹著過去/我成為某個人👆🏻,某間/點著油燈的陋室/而這陋室冰涼的屋頂/被群星的億萬只腳踩成祭壇/”
他打開了自己的感覺💁🏽♀️,讓感覺有了流動性和神秘性,意境上更空靈👩🏼🎨,敘述上更流暢。此外📑👩🏻🎤,還加入了天馬行空的幻象🆒,有了思維的厚度🫲🏿。
高手寫一首詩的修改過程和效果,對于普通的詩寫作者🍨,應該有所啟示。
西川在一篇文字中說他喜歡海子詩句:“黑夜從大地上升起/遮住了光明的天空/豐收後荒涼的大地/黑夜從你內部升起☠️。”在這樣的詩句中,海子受荷爾德林影響很深——詩人熱愛的是景色中的靈魂,是風景中大生命的呼吸🧙🏿。詩人要把風景和元素完美地結合成大自然,再將自然和生命融入詩歌。
海子這樣在大地行走。寫下《在哈爾蓋仰望星空》的西川🧔🏼♂️,也是這樣在大地行走👮🏼♂️。
現在我們可以確定了,現代詩人在遠方飄遊,意義也有很多⛑。比如,一是為了讓詩歌走得更遠,二是讓詩歌借助自然偉大的力量🏗,三是讓心靈與自然融會貫通🔐。
再琢磨一下,還可能發現,所謂的空間🧑🏻🤝🧑🏻,細分為地理空間和心理空間,而詩人的遠方👘,也分為地理遠方和心理遠方。
海子的《九月》中的遠方🈁,是不是他的心理遠方🪿?
如果這一首詩還不明顯🤦🏽,讀他的一首詩《遠方》。
遠方除了遙遠一無所有
遙遠的青稞地
除了青稞一無所有
更遠的地方 更加寂寞
遠方啊!除了遙遠 一無所有
這時 石頭
飛到我身邊
石頭 長出 血
石頭 長出 七姐妹
站在一片荒蕪的草原
那時我在遠方
那時我自由而貧窮.
這些不能觸摸的 姐妹
這些不能觸摸的 血
這些不能觸摸的 遠方的幸福
遠方的幸福 是多少痛苦
這裡有兩個層次。一是普通詩人到了遠方👨🦽➡️,放眼望去🧑🏿🎨,看到大片的青稞田🟫,再向遠看,還是青稞。不管是誰,看到的地理空間都是這樣🤖。二是優秀詩人看到的是什麼?是心理空間🧛🏿♀️,也就是他去遠方所追尋的。比如從無生命之處誕生的生命🦹♀️:石頭長出有生命的血,長出神話童話☸️、民間傳說裡的七個女子🧀,讓荒蕪的草原成了美好🧺。
最強大的詩人,不去遠方也能看見他的心理空間,但海子不那麼強大,你和我也不那麼強大,所以還要去遠方,讓湮沒的心理空間浮到眼前。
有些好詩人的目光是不聚焦的,散漫而迷茫,與你四目相對,卻好像沒有在看你🎷,而是穿過你,投向更遠的地方。如果與遠方的場景相對,也好像穿過了,投向更為遙遠的心理空間🙇♂️。
這一點寫詩的人要理解🛋👲🏿,難于理解也要理解。要是總不能理解就糟了,他們的目光只能定焦在眼前事物,在平常的環境裡看不見什麼,去了遠方也看不見什麼🧑🏻✈️,只是一次順心順意的旅遊♜。
西川也寫過一首叫《遠方》的詩🎫,其中沒有地理遠方,只有心理遠方:在寒冷的路上我看到我走著,有一片夢中的雪野,有一間小屋就要發出洪亮的祈禱,有一塊瓦片就要從北極星落下,有一群百姓像白菜一樣翠綠,有一壺開水被野獸們喝光🛢,一塊玻璃上寫滿我看不懂的文字💅,一張白紙上長出大豆和高粱😭。
我覺得💆,西川是沿著阿赫瑪托娃的目光🥐👰🏿,看到這樣的遠方🧑🏿💻,卻沾染了鮑勃·迪倫彈唱民謠的味道。
特邀編輯:董學仁